我是您的“鸭宝宝”

●周太舸(仪陇)

伯娘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,生活在雅安的一家养老院。春节期间,我与她的儿子兴武弟视频连线时看到了伯娘。伯娘听我叫她,笑着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,问道:“你是哪个?放勤快些哟……”

伯娘的拥抱姿势,让我不由得想起我家母鸡将鸡蛋和鸭蛋一起孵的情景。鸡宝宝和鸭宝宝全出壳后,母鸡张开翅膀,竭尽所能把每一个宝宝都搂在怀里。那时,我还在用袖子揩鼻涕,心里嘲笑母鸡真傻,把鸭宝宝当自家孩子一样疼爱。殊不知,后来我也享受到了鸭宝宝般的待遇,给我这种待遇的人就是伯娘。

1979年,我上高中,家距学校远,一个月才回一次。一个周末,同学兴文哥邀请我去他家,因为他家距学校步行仅十多分钟。见到兴文哥的母亲,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伯娘。在我老家,对跟母亲年龄相仿的女性,要么叫婶,要么叫伯娘,只不过是叫时要带上姓。可那时,我不知伯娘的名字叫邓秀贞,情急之下,一声不带姓的伯娘便从口里溜了出来。

伯娘正在阶沿上挥舞着菜刀,“哔哔啵啵”地砍猪草。我的一声呼喊,混在“啵啵”声中把伯娘的耳膜撞击,伯娘敏锐地分辨出叫她伯娘的声音与自家四个孩子有异。于是,她停下刀,站起身,将沾了绿色草汁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几下。然后,她张开双臂做了个要拥抱的动作。

我惊奇地发现,兴文哥、兴武弟以及两个小妹,都把父亲叫伯伯,把母亲叫伯娘。原来,有个算命先生说伯伯和伯娘所生的孩子不好养,他们就商量不让孩子叫爸妈或爹娘。我似乎明白了,伯娘听我叫她伯娘,恍惚中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,一定是把我当成了自家的孩子。

不错,在伯娘的眼里,我仿佛就是她失散多年才归家的孩子。那晚,伯娘炒了很多回锅肉,一个劲儿地叫我夹着吃。那时,我家穷,家里连粮食都青黄不接,一年中就极少吃回锅肉了。因此,伯娘炒的回锅肉那油亮的色泽缠着我的目光,我却故作矜持,努力让头颅偏向一边,可目光仍被缠着不放。伯娘见状,一片又一片地往我碗里夹,我的碗里堆起了回锅肉小山。

那晚,吃了很多回锅肉,我的胃不适应,极为排斥,不愿尽消化之责。第二天早上,我上厕所时的不对劲传进了伯娘的耳朵,伯娘叹了一口气。叹气声传进我的耳里,我感到十分羞愧,脸一阵阵发烧。叹气声过后,伯娘跟伯伯说:“听兴文说,这孩子家里穷,你看他面黄肌瘦的样子多可怜,我们帮帮他吧。”伯伯说:“我们也养了四个娃。”伯娘说:“这孩子一见我就叫伯娘,我感觉就多了一个娃,只是没怀他。我们再放勤快些,还是能帮上他的。”伯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:“好吧。”从那以后,“放勤快些”便成了伯娘的口头禅。

从此,几乎每个周末,伯娘都让兴文哥带我去他家里打牙祭。我家青黄不接时,伯娘还让我去拿米。高中读完,我在伯娘家拿米至少有百余斤。如果说伯娘家的肉和米滋养了我的高中岁月,那么伯娘的那句口头禅则滋养了我的一生。

看到视频里的伯娘,我的眼睛潮湿了,泪光中仿佛看到一只母鸡又张开翅膀,竭尽所能把每一个宝宝都搂在怀里。泪光中,我在心里默默地说:伯娘,您不认识我了,我就是您当年搂的那个“鸭宝宝”呀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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